他坏到可以开班授课
有一个地方,漂亮得像假的,但确实是真的。
所以它老被拍。
人杰地灵,甚至此地“出产”的人和事也容易进电影,一进,就是经典。
电影里,它仿佛万色万能,随导演摆布。
土黄色有土黄色的故事,碧蓝色又有碧蓝色的故事。
△ 《十二罗汉》的结尾在西西里西北海岸的海滨城镇斯科佩洛(Scopello)拍摄。那里盛产金枪鱼,自13世纪起就有金枪鱼渔场,现在加工厂成了小型博物馆,还提供住宿餐饮。
别说那些鳞次栉比的小房子,好像每一间都有故事。
△ 《海王》最后决战地点,是西西里的埃里切小镇(Erice),尽管导演温子仁去了实地,但因为小镇太古老,经不起狂轰滥炸,所以剧组在澳大利亚的摄影棚搭了个1:1的景。
今天,我们来到意大利私家电影地图的最终站,西西里。
它也是本季电影地图的开始,歌德说:“没有西西里,意大利就没有灵魂,只有在西西里才能找到打开其余大门的钥匙。”
所以Sir用了吕克·贝松的《碧海蓝天》来开启它(他才是真正的「海王」)。
但仔细想想,终点还得是它。
它又称“三角岛”,很多人说它像意大利靴子上的擦鞋布。
据说,意大利人常常不觉得西西里人是老乡……很多西西里人也觉得,自己就是西西里人,不是什么意大利的一部分。
看惯了黑帮片的Sir想,西西里更像一块被靴子踢起来的石头。
路上的小石块,人看见了总想踢开;
但也正是石块,组成了路。
西西里,一条谜之老路
从电影走进西西里,有个名字躲不开,托纳多雷。
他生于西西里,长于西西里。
总说他有三部曲,《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但在托纳多雷看来,他更愿将《巴阿里亚》《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天堂电影院》作为自己的西西里三部曲。
巴阿里亚(Bagheria),位于意大利西西里岛,是巴勒莫省(Palermo)最大的城市。
也是托纳多雷的故乡。
2009年的《巴阿里亚》,讲述了当地一家三代人,从1930至1960年间的生活变迁,这也是意大利政治产生剧变的年代。
新生的热血青年们,走上祖先建造的老街,孕育出了属于自己的新故事。
“这些事未必真发生在我本人身上,很多是根据经验,是我身边人的故事,然后在我的头脑里幻想出的东西。”
△ 影片大部分外景并非在西西里实地拍摄,而在北非突尼斯城外的一处工厂搭景。贝鲁奇听说他在拍这部片,还主动问:“你邀请了那么多明星,怎么不给我个角色?”
而对托纳多雷来说,个人思乡之作只有一部。
讲小孩长大成人的《天堂电影院》。
△ 现实中真正的“天堂电影院”,原址在Palazzo Adriano小镇,电影主要取景在巴勒莫的切法卢小镇(Cefalu),过去是个小渔村。
就算你没去过切法卢,但童年记忆的气味,谁都记得。
我们的电影里,也有少年混迹的机关大院。
△ 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
也有童年的乡下,牧童和水牛。
△ 侯孝贤《冬冬的假期》
它们遍布世界,长大了看也没多特别。
但小时候,它们就像《天堂电影院》里,放映老头对小男孩多多说的那样:
你在这里住了一天又一天。
你认为这就是世界的中心,你相信一切都永不会改变。
然后你离开了,一年,两年。当你回来时,一切都变了。那条线断了,你所寻找的并不是这里。你只能再次离开很长时间……很多年……直到你能回来寻找你的人们,你出生的土地。
多多离开30年后回到小镇,看见影院倒闭,家乡破败,回忆坍塌成废墟。
是真的过去了吗?
其实那些东西,就在你以为自己遗忘了之后,已经悄悄融入了“你”,成为组成“你”的一部分。
西西里,就是很多人包括托纳多雷的一部分。
路是老路。
被后来的新人走过无数次,味道却越走越老。
有些人把故乡抛在身后,有些人还没这个机会……因为这件事他们的父辈做了。
那么,没见过故乡的人,有故乡吗?
西西里,一条兜兜转转的谜之老路
故乡没见过,也无法远离。
这个道理,导演弗朗西斯·科波拉可能在拍完“教父三部曲”后才意识到。
△ 科波拉《教父2》片场照,左二为罗伯特·德尼罗
尽管他是意裔美国人,但一开始接拍他可是各种不情不愿。
原本,派拉蒙想找当年更牛的赛尔乔·莱昂内(《荒野大镖客》)拍《教父》,奈何这位也是意裔的美国导演,当时有自己的打算——拍《美国往事》。
你听听,同样是意大利移民故事,同样是黑帮,却叫《美国往事》。
是,人家已经是美国人。西西里?是爸爸、爷爷那辈的旧事。
科波拉原本不喜欢原著,他说只看了50页就看不下去。
什么黑手党,什么Mafia……为什么在美国混,还要研究那些意大利陈芝麻烂谷子?
但故乡这东西,老是一不留神就跑回来。
31岁,他写《巴顿将军》剧本,主要场景就是西西里。这个剧本,让他拿了奥斯卡最佳剧本;
33岁,他拍电影亏本,为了片酬30万美元,他无奈接拍《教父》,又一部和故乡联系紧密的电影。
(当时科波拉和拍《星球大战》的乔治·卢卡斯共同成立了一个电影公司,亏到脸都绿了……)
他被逼用62天拍完《教父》,然后说,我从不觉得《教父》能拍续集。
之后,《教父》爆了,《教父2》上映。
打脸后他又说,《教父》不是连环画,如果按照我的方式,只会有一部《教父》。
再之后,《教父2》爆了,《教父3》上映。
他继续愤怒吐槽:“这种拍电影的感觉就跟卖身一样!你要考虑自己头发是不是好看,声音是不是好听,能不能让客官们高兴……而真正的电影,应当是发自内心的你情我爱。”
你看,他有多不情愿。
故乡就是一个结。
年轻时,都不知道要以何种方式解开它。
《教父》里的迈克,也经历过这种不情愿。
因为替家族手刃仇人,他必须逃。最好的去处就是父亲的老家,西西里。
△ 他和保镖戴的是传统的西西里帽,名字就叫“科波拉”(la coppola),19世纪末的潮流。
在那里,他邂逅了第一任妻子,一位纯正血统的西西里姑娘,阿波罗尼娅。
她的芳名,有一股太阳的味道。
她还有着西西里特有的棕色头发,棕色奶油般的皮肤,以及西西里特有的爽朗而又羞怯的少女眼神。
麦克对她的追逐方式,也是西西里式的。
他坐在小酒吧外,对女孩的父亲说:
我想认识你的女儿
但要在你的同意下
及在你家人的监督之下
△ 维托里酒吧(Bar Vitelli)位于陶米尔纳附近,酒吧前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有《教父》导演科波拉的雕像,片中麦克和阿波罗尼娅结婚的小教堂在这附近。
故乡,就以这种意外的方式,让从没回过西西里的麦克,第一次体会到了它的甜美。
而在这个老家住久了,麦克发现,原来这里和他曾经厌恶的美国家族,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相似。
麦克是在西西里读懂父亲、也读懂了西西里人的。之后重返美国,他终于站在了父亲那边。
最后,他也成为了父亲一样的人。
△ 妻子远远看着麦克接受众人朝拜,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故乡的记忆开始都甜。
那也是无数年轻人离开故乡后,常常咂摸回味的东西。
而它的底味,是苦。
只有离乡多年,才品得出。
想拍好电影,甜味不难苦味难。
意大利人都喜欢喝咖啡,意式咖啡分很多种。
如果说整个意大利是一杯浓咖啡,而西西里,就是其中的苦味。
而这故乡的苦,科波拉是如何发觉的呢?
起码在一开始,他未必发觉……因为在电影前半段,Sir觉得他最有情感的镜头,不是西西里,反而是好莱坞的片场。
里面,他给了片场一些散镜头,长达30秒。
对一个黑帮故事而言,这些镜头其实不必要,原著书里也没几句。
但Sir从中却看到了科波拉的私人成长,他对美国、好莱坞、片场的奋斗,充满回忆之情。
而真正让《教父》成功的,不是他的底色,而是西西里的底色。
“我拍《教父》时,对黑帮知之甚少,从没见过一个黑帮分子……但我熟悉意大利裔美国人,所以我把这些角色当作家人一样拍摄,比如他们说话的语气、吃东西的习惯等,我把很多我家人性格中的东西,移植到这里。”
当科波拉无意中靠近了故乡,这个血脉中熟悉的地方,才递给了他一把解题的钥匙。
什么是西西里的苦?
就是西西里的历史啊。
对西西里人来说,人生是苦,家族是避风港。
有家,才有人。
而真正的黑手党,Mafia,其实就是避难所的意思。
因为历史上的西西里,从没自己统治过自己,都是外来人在统治。什么希腊人、阿拉伯人、法国波旁家族……
本地人常常受辱,不能求助于外人,只能自己解决。所以才有了《教父》里那条著名的缄默法则——出什么事,都不能向警察告密。
天大的事,自己解决,能商量就谈判,谈不拢就见枪见刀子,自己软弱,就求助帮派。
所以,西西里人才那么看中“家”。
△ 在巴勒莫的马西莫剧院,《教父3》完成了最后一个场景的拍摄。麦克的爱女在此被仇人杀害,永远地倒在剧院台阶上。他垂垂老矣,仰天痛哭。
《教父》第1部的核心,是父与子的家族传承;
第2部的核心,是两代教父不同又相似的,对待家人的态度;
第3部的核心,是教父家族在新时代下的转型。
家。
家。
家。
有趣的是,这也成为了后来很多黑帮片的内核。
在Sir从小看大的香港黑帮片里,黑道家族开派对,警察是要来抄牌的,为什么?因为《教父》里这么干。
记者乱拍照,古惑仔也是可以摔相机的,《教父》就这么干。
一个大城市,总有几个黑道家族,意见不合是要聚在一起开会的;
黑帮都是坏人,如何区别他们中的好与坏?
就看你是不是贩毒……所以,黑帮片里的“好人”,都是不碰毒的;
黑帮最帅的死法是被乱枪扫死,这也是《教父》教的;
△ 《教父》中,一代教父的长子桑尼,被乱枪射死
△ 《上海滩》许文强,也是被埋伏的乱枪扫死
黑帮大佬都是内心矛盾的,所以《教父1》的麦克,会一边参加教堂的新生儿受洗,一边杀人。
《无间道2》的倪永孝,也一样。
杀人放火中,他带着金丝眼镜,露出微笑。
更小的细节如,想在谈判里杀人,厕所是可以藏枪的。
以此开始,花盆、浴室、过道……无处不可以藏枪。
△ 《英雄本色》
黑帮的终结,也永远是一个关键词——
时代。
时代。
时代。
“时代变了。”
“现在的年轻人不守规矩了。”
这些经典对白,不是港产片里落魄的大佬们这么说,而是《教父》首先这么说。
Sir没说抄袭。
Sir只是在说,什么是真正的伟大作品?
就是“一部片能开创一个类型”,启发后来者无数灵感和创意。
科波拉说过:“任何艺术的核心要素就是冒险。不敢冒风险,你就做不出真正的美,以前谁都没见过的美。我常说,拍电影而不冒险,就像要小孩而不做爱一样。”
理是这么个理。
可如果《教父》被交给不是意大利人的导演拍,未必能这么深刻地破题。
西西里,是科波拉甚至他的父亲祖辈,兜兜转转、来了又回的谜之老路。
而一旦走通了,就不得了。
《教父2》中,罗伯特·德尼罗扮演的初代教父维克托,后来回到家乡。
他此时功成名就,有钱有小弟,有妻子有家庭。
可他心里,还是有点空。
他走遍大街小巷,见到很多老乡亲戚,还是觉得空。
△ 电影里的“柯里昂村”(上图),在高山之巅,神秘而安静。二代教父麦克,和两任妻子都在此漫步,体会岁月的流逝与家族的过去。现实中的这个村(下图),叫莫塔·卡马斯特拉,是西西里岛墨西拿的一个市镇,还是从前的味道。
一个午后。
维克托找到了当年的仇人。
几十年前,他还是小屁孩,曾经屁滚尿流地逃出这里,因为一位当地“教父”,杀了他爸爸他哥哥,还要杀他。
而此时,他面对仇人,口述名姓,名是意大利的名,姓是村子的名。
维克托·柯里昂。
这是他漂泊多年,远渡重洋,始终没丢掉的东西。
所有的冒险,所有的漂泊,在此地收场。
故乡的甜味,故乡的苦味,在此时融合、交汇。
这一刻,他成了完整的人。
再见,意大利!
我是第二季私家电影地图收官的分割线
意大利电影地图,今天正式完结。
节后,来Sir的私家电影地图,Sir会发布你期待已久的第二季全新意大利手绘地图,没上车的,扫码等我。
对了,放假你回家吗?
愿你重温故乡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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