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无论什么，都比不上「活着」重要。

求生是人最基本的权利与本能。

那么反过来，在极端条件下，人是否同样拥有求死的权利？

「求死权」的话题，在全世界都仍极具争议性。

而选题一向大胆尖锐的NHK，最近又敢为人先。

将一个女孩结束自己生命的过程拍成了纪录片——

《她选择了安乐死》

彼女は安楽死を選んだ

看过的人不多，但都打出了四五星好评。

豆瓣评分达到8.8分，评论区哭成一片。

没有奇情，没有曲折，片子记录的，仅仅只是一个女人如何尊严地选择死亡。

主人公叫小岛美奈。

三年前，她患上了多系统萎缩症。

这是一种病因和治疗方法都还未完全探明的疾病。

随着病情发展，神经系统慢慢萎缩，病人会逐渐失去身体机能和行动能力。

而且全身剧痛无比。

美奈在博客上记录了生病后的日常：

「手经常拿不住东西，走平道也会摔跤。第一次在姐姐旁边爬着走的时候，我没敢看姐姐是什么样的表情。说真的，我当时非常痛苦。不难想象，我姐看到这副光景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比起身体的疼痛，更让她感到痛苦的，是在亲人面前尊严尽失。

回想起这样的场景，姐姐也眼泛泪光：「看着就让人难受。」

家里一共三个女儿，美奈是最小的一个。

因为父母离异，两个姐姐从小就把她当小宝宝一样疼爱有加。

美奈也十分懂事。

高中毕业后，去到韩国首尔大学留学。

后来更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了一名优秀的韩语翻译。

从以前的照片和视频就能看出，美奈是个很自信上进的独立女性。

四十五岁以后，她想开始尝试不同的人生。

于是辞了职，去儿童福利院工作。

结果这时候却接到医院的通知，得知自己患上了多系统萎缩症。

一开始，美奈依然保持她的乐观，积极跟病魔作斗争。

两个姐姐也一直在身边陪伴她。

她在日记里写道：

「虽然每次去医院，除了失望一无所获。但我很喜欢跟姐姐们在一起的时光。能遇到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情，我应该把这些变成我活下去的动力。」

可这样的乐观还是没能挡住现实的消磨。

有一天，她在医院看到那些躺在床上，只能靠插着人工呼吸机和胃管维持生命的病人。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随着病情恶化，她越来越站不稳，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美奈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变得不能行动，不能说话。

甚至「连笑脸都装不出来了」。

她说：

「我经常这么问自己：每天只能看着天花板度日，只能让别人给你喂饭、换尿布。如果将来只能这么活下去的话，那活着还有乐趣吗？还有必要活下去吗？」

个性要强的美奈不愿意麻烦别人，也不想成为姐姐的累赘。

她想到了自杀。

好几次用围巾连成绳子，试图上吊。

但因为身体使不上劲，加上两个姐姐几乎寸步不离的照看，都没有成功。

美奈意识到，她必须告诉姐姐自己的真实想法，寻求她们的理解。

但这份理解，并不容易。

家人写信来劝她：

「希望你能放下包袱，在亲人的帮助下活下去。就算病再重，以后永远离不开人照顾了，家里人也不会有怨言的。」

但美奈说：

「以后你们给我换尿不湿，我却连句不好意思和谢谢都说不了。作为一个人，要是连谢谢都说不了，你们知道她会有多难过吗？」

她最大的渴求，不是活着。

而是生而为人的尊严。

最终，姐姐决定尊重美奈的意愿。

趁她还有清醒意识的时候，进行安乐死。

但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安乐死仍是一种有极大争议的死亡方式。

即使是在生死观较为开放的日本，安乐死也是讨论的禁区。

甚至曾有医生因为提供给病人安乐死药物而获罪。

在中国也是如此。

陕西汉中，曾有一名印染厂的普通职工王明成，因为「安乐死」的话题，两次成为全国媒体的焦点。

第一次是在1986年。

母亲病危，王明成不忍心让她承受临终前的病痛，请求医生为母亲实施安乐死。

事后，汉中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逮捕了王明成和当事医生。

这也是我国首例安乐死案件。

经过六年的诉讼，最终由于医生开的药物并不是致死的原因，最高人民法院才宣告当事人无罪。

第二次，是在十七年后。

2003年，王明成患胃癌晚期。

他不堪病痛折磨，向医院提出安乐死的请求。但被以「我国尚未立法」为由拒绝。

王明成住院时与家人的合照

王明成去世后，妻子回忆起他：

「他曾是下乡知青。文化有限，只有初中毕业，但写得一笔好字，而且颇有文采。酷爱整洁，虽然衣服普通，但有近二十条领带。每天上班出门，必须打上领带。」

可以想象，他是个十分注重形象的人。

就像纪录片中的小岛美奈，尽管深受病痛折磨，仍然努力保持体面。

但王明成比美奈更加不幸。

最后，他干枯得不成人形，在痛苦和狼狈中挣扎着死去。

临终前几天记者采访时，王明成还曾说，不能实行安乐死，他很遗憾。 

王明成临终前照片

作为一个普通人，王明成的经历曾两次引发了社会对「安乐死」这个话题的关注。

反对占了绝大多数。

人们认为，我国的国情是：

大部分人向往和追求的不是「死」的权利，而是需要保卫「生」的神圣权利。

国外也不乏关于这个问题的探讨。

直至目前，全世界也只有少数国家和地区允许进行安乐死。

其中就包括瑞士。

曾多次用全民投票的方式来决定安乐死的合法性。

在支持者看来，自己选择死亡方式，也是人权的一部分。

「瑞士最注重的，就是人权的行使。我有权行使自己的权利。生，是我的权利。死，也是我的权利。并且是在我决定的时间，用我选定的方式去死。」

瑞士也是唯一一个有民间机构接受来自外籍安乐死申请的国家。

去年六月，85岁的中国台湾著名体育主播傅达仁，因患胰腺癌晚期，前往瑞士进行了安乐死。

成为我国第一位在瑞士安乐死的公众人物。

喝下安乐药之前，老先生轻松地端起杯子，笑着对镜头告别。

然后在家人怀里安然睡去。

这一幕触动了许多人。

傅老先生的从容让人看到，死亡也可以是一件这样体面的事。

去年十一月，小岛美奈给瑞士一家名叫「Life Cycle」的机构写了一封电子邮件，申请进行安乐死。

获得回复后，她在两个姐姐的陪同下去到了瑞士。

医生首先对美奈做了身体和心理上的检查，确保她符合实施安乐死的必要条件：

经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

能够明确进行意思表达；

没有痊愈的可能；

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

之后，医院又给美奈留下最后两天考虑的时间。

后悔了，可以随时取消申请。

决定了，就好好跟家人告别。

医生认为，对于安乐死这样重大的决定，跟家人的沟通很重要。

「不能因为自己想死，就对亲人造成伤害。关键是要认真地和亲人道别，而亲人也尊重你的决定。」

此时的姐姐们还抱有一丝期盼，希望美奈能够改变心意。

但美奈却说：

「不管什么时候死，人都会觉得还没活够的。」

是啊，如果可以健康幸福地活着，谁又会主动选择死亡呢？

美奈也想继续活下去。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死亡已经成为唯一解脱之道。

相比活的痛苦，她宁可选择死的平静。

美奈和姐姐无比珍惜最后两天相处的时间。

她们在房间里彻夜聊天，想把没说的话都说完。

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起吃最后的晚餐。

姐姐对美奈说：「你的存在，对我这辈子影响真的很大。」

说完怕她难过，又拼命忍住眼泪。

生病之后，美奈一直不想麻烦家人，坚持生活自理。

但在瑞士，或许是为了减轻两个姐姐的心理负担，她第一次让她们帮忙洗了一次澡。

滴下安乐死的药物之后，她笑着对姐姐说：

「其实也没受那么多苦，毕竟你们老来医院看我。我真的特别幸福。」

直到闭上眼睛，也不愿让姐姐为自己感到不安。

由于日本不接受安乐死，遗体无法带回日本。

最后，小岛美奈的骨灰被撒在了瑞士的河水中。

对死亡无比豁达的她，大概也会欣然接受这样的结局吧。

小岛美奈的人生结束了。

但她的故事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无限的思考。

「生」是人的基本权利。

权利，便意味着可以主动自愿地选择放弃。

在带来无限痛苦的绝境之下却没有放弃的余地，就变成了负担与煎熬。

这时候的硬撑，往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而这恰恰又违背了「生」的自由与独立意义。

说到底，如何迎接死亡，如何捍卫自己选择的权利，是活着的时候才能考虑的事情。

仍然是生的一部分。

当结局已成既定事实，如何落笔，又如何落得体面又漂亮，应该交由作者自己来决定。

这问题背后，归根结底，在于尊严二字。

毕竟。

选择死亡的方式，与选择生存的方式，同样重要。

助理编辑：菜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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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都是一种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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