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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背锅和迷雾,“零号病人”们背后的故事

态度 作者:东邪西媚 2020-02-18 00:15:44


这段时间乖乖在家禁足,有人被逼成了美食博主,有人被逼成了网课主播。还有人因为不停刷网,被一些耸动刺激的消息,激起了全民大侦探的兴奋。


比如前几天,网上突然疯传某研究所一硕士毕业生是“零号病人”的传说,故事情节堪比好莱坞惊险悬疑大片。


不过这个听起来很精彩的故事,很快被辟谣了。


被谣言的当事人,并不在湖北,也根本没有感染病毒。而谣言的起源,不过是神乎其神的一顿空口爆料,没锤没图没出处,就传得满天飞。


各种信息冲击下,很多人有困惑和猜测,也是难免。不过八八觉得吧,对我们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的领域,还是谨慎一些,宁可承认自己不懂。


很多人可能只是从游戏或者好莱坞大片里学了几个名词,看了几篇大拽术语的自媒体文,就自以为病毒学家可以下判断了,这不是搞笑吗。


八八还是带大家来看一看,真实历史上的“零号病人”们吧。


有的从重重谜团到逐步清晰,有的被早早定论却只是背锅侠。关于零号病人的一切,从来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是死神镰刀的分割线——


到底什么是零号病人,为什么那么重要呢?新京报做了一个简短的科普视频,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他们官微观看。

截图来自新京报制作视频,下同


简单来说,找到零号病人并调查他得病的前后,能帮助搞清楚传染病因何而起,病毒是怎么传播到人身上的,从而设立预警机制和控制措施。


此外零号病人的血清,能帮助科学家开发疫苗、抑制或治愈这种传染病的药物。


在一些好莱坞大片中,为了戏剧效果,零号病人被当成了立竿见影的灵药。


比如25年前,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这部《恐怖地带》。


片中,先是60年代一支美军在非洲感染病毒,军医研制出对抗的血清,却不用来阻止疫情在非洲的蔓延,而是为了“国家安全”,当作生化武器备用,秘密藏了起来。


结果20多年后,病毒通过一只走私猴子传到美国本土。军方拿出血清,才发现病毒已经产生变异。


血清治不了病,疫情即将在48小时内席卷美国全境。


于是军方决定,直接炸掉已被疫情传染的美国小镇,以两千六百多名居民的性命为代价,挽救其他美国人。


病毒学家坚决反对,提醒他们打算牺牲的两千六百多个居民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这简直就是《奇葩说》那集:“如果炸死贾玲能挽救一百人,你炸不炸”的扩大版本嘛。


最后电影靠找到“零号病人”解决了一切难题,也就是那只猴子。


严格来说动物不是病人,只是说它在这部片里起的作用相当于零号病人哈)


有没有发现这部片的公式:发现惊天阴谋——找到被掩盖的秘密——难题就解开了,可以完美套用到这次冒出的传说上?


很多时候,我们的思维已经好莱坞大片化,兴奋阈值也被提得很高,因此更愿意相信悬疑刺激式速食故事。


其实在真实防疫史上,零号病人们的故事并没有那么惊险刺激,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没有那么方便快捷。


八八前几天跟大家科普了关于欧洲黑死病的一些历史,人类在防疫史上的进步,真是极其缓慢而艰难:史上最魔性的防疫口罩,背后是宫廷秘史瓜和死亡阴影下的奢华


14世纪,黑死病灭了欧洲三分之一人口;600年后的20世纪,人类终于发现了病菌,懂得了消毒,但在大型传染病来袭时,依然是战五渣。


1918-1919年的西班牙流感,就是这样一场横扫全人类的恐怖疫情。


一边是人类对抗传染病的能力还能弱,另一边是已经发展起来了的现代交通方式,这场西班牙流感点亮全球,从极北的严寒之地到偏远的太平洋群岛,都未能幸免。


在疫情最高峰的两个月里,每天有高达30万人因流感死亡。


最终这场大流感杀死的人,比持续四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亡人数还多。


前不久八八还在发誓以后要加强锻炼,提高免疫力,看了西班牙流感的历史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病毒太狡猾了,真的。以为计划周详就可以逃脱魔爪,却早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别的传染病专杀老弱病残,西班牙流感病毒的特点却是:谁免疫力强,谁死得快。


免疫力最强的,是年轻力壮的男性。而这一群人,也正是一战中的军人。


也就是说,他们在战场上死了一大波,侥幸没战死的,又因为流感病死一大波。那些年的死神镰刀,专割这一片最高最壮的韭菜。


西班牙流感前前后后来了三次,人类全无还手之力,靠着病毒自己毒性变弱,活下来的人也有了抗体,才挺过那次疫情。


虽然当时没能阻止病疫,后来还是得总结经验,追朔病源。因此,就要想办法找到这场西班牙流感的零号病人是谁。


人都死了,怎么找呢?学者的办法是:翻各国部队军医记录下来的病历。


根据这样的资料翻查,目前最被普遍接受的理论是:第一例西班牙流感病例发生在美国堪萨斯州,零号病人是一名叫吉特切尔的美军士兵。


吉特切尔是堪萨斯州芬斯顿训练营地的连队厨师,1918年3月4日早餐前,他因发烧怕冷、喉咙发炎等症状去看护士,被诊断为感冒,住进传染病房。


吉尔伯特就诊之后,军营中病情开始急剧增长。3天后发烧病人增加到500多人,3周后增长到了1100。


1918年3月开始,美军飘洋过海去欧洲战场增援。接着,欧洲各国军营也开始爆发流感,到那年4月,感染人数已经高达2000万,死亡人数2万。


可能有细心的童鞋已经注意到:按这个发源地来看,这场疫情应该叫美国流感,为什么叫西班牙流感呢?


因为这场流感爆发时还在战争时期,各国都以“不得影响士气”为由,对军营中发生的病情秘而不宣。


只有当时的中立国西班牙没有管制,可以报道病情;其他各国也都转载西班牙媒体的流感报道。


于是明明是发源自别国、全球都在发生的流感,新闻上却变成了西班牙独有的流感,这口大锅就这么扣到了西班牙头上。


对零号病人的追朔,也算还了西班牙一个清白。


零号病人是美国士兵巴特切尔的推论,始于美国学者约翰.巴里撰写的著作《大流感》。


这本书中还指出,巴特切尔病发前两个月,离他军营不远的哈斯克尔县也有过流感疫情。这个县是家禽家畜养殖地,因此很可能是动物身上的病毒传播,引发了这场人类史上最大传染病之一。

           

不过,也有其他学者提出与此不同的理论。他们认为早在1917年,法国意大利等军营就发生过小型传染病,疑似西班牙流感的前期症状。


更有学者翻查到一名英国军医1918年在《柳叶刀》上发表的文章,记述了此前一年,部分英国士兵在法国军营罹患呼吸困难疾病的情况。


去年,医学界还出过这样一则新闻:


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的进化生物学教授Worobey,辗转到上面这篇《柳叶刀》文章作者军医的后人,奇迹般地拿到了军医保存的一战士兵人体组织切片!


这些切片的研究结果,能否推翻西班牙流感零号病人的理论呢?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可能有人不解,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调查这样久远的病例?其实防疫史上的点点滴滴进步,都来自像这样的大胆怀疑,小心求证。


寻找零号病人的真实过程,并没有好莱坞大片式的紧张刺激,更多来自朴实无华且枯燥的资料翻查,和长时间的试验结果。


——我是摘帽洗冤的分割线——


上面这则发现一战军医保存人体组织切片的消息,之所以格外引人注目,是因为新闻中这位亚利桑那大学生物学家,曾经史上著名的“零号病人”之一摘了帽,洗了冤。


上世纪八十年代,名叫吉坦.杜加斯(Gaetan Dugas)的一枚加拿大空少,被指为“艾滋病零号病人”,从此被美国媒体口诛笔伐数十年。


他的遭遇,也说明了一种大众心理:病毒学家寻找零号病人,是为了研究传染病的起源和防治措施;而面对突发疫情不知所措的很多人,却只想找一个可怪罪的对象。


有的媒体或记者,也会为了流量和眼球迎合这种群众心理,发布耸动的报道。于是大众感到了兴奋和安慰,可真相却变得越来越远。


美国史上第一篇披露艾滋病疫情的文章,是美国疾控中心于1981年发表的。


文中说洛杉矶有5名同性恋男子分别去三家医院求诊,医生发现他们患上症状相同的一种不知名疾病,其中两人已不幸死亡。


面对从未见过的疾病,一般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恐慌;而迷信“上帝惩罚说”的,会需要一个甩锅泄愤的对象,好化解心理压力。


不久后,这个对象出现了。有媒体抢先宣布:“所有人都在问艾滋病怎么治,我们发现了艾滋病是怎么来的”,下面贴出了杜加斯的照片、名字和身份职业。


《纽约邮报》打出头版头条标题:这个男人把艾滋带给了我们


《时代》周刊刊登了专题报道:“零号病人令人目瞪口呆的故事”;《60分钟》推出“艾滋病零号病人”特别节目。


上述这些报道中的很多内容细节,引自美国知名记者兰迪.谢尔什撰写的书籍《乐队继续演奏》。


这本畅销书中绘声绘色地描述,杜加斯风流滥交,有数千名同性恋人。他不但将艾滋病带进了美国,而且发现自己得病后,带着报复社会的心理频繁滚床单,导致疫情扩大。



当时杜加斯已经去世,无法替自己辩白。“艾滋病零号病人”这口大锅,他一背就背了三十多年。


2016年,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位生物学家Worobey在《自然》杂志上发表文章,杜加斯终于沉冤得雪。


根据Worobey的调查,杜加斯这口锅背得不是一般的冤。


他找到了当年研究杜加斯案例的疾控中心专家,专家表示,他在文件中用代号代替病人姓名,比如洛杉矶的就分别写成LA1,LA2,等等。


他给杜加斯的代号是病人O,代表来自加州以外(outside of  californiia)。


后来,某医学杂志的一篇文章在引用他的研究分析时,将病人O误写成了病人0。


而兰迪.谢尔什在撰写那本关于艾滋病的书籍时,意识到这个病人0就是大众最想要的替罪羊,于是大做文章,添油加醋。


实际上,杜加斯并没有上千名同性恋人,也没有为报复社会滚床单。反倒是积极配合疾控中心的调查,帮助他们加快了对这种疾病和病情传播方式的了解。


Worobey对杜加斯最有力的“洗白”,是他用最新技术重新分析了杜加斯的血样,并与他同时期美国几个艾滋病人的血样进行对比。


对比证明,杜加斯的病毒序列与其他病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他染上艾滋病时,可推测美国已有数千名患者。因此他非但不是“把艾滋病带进美国”的零号病人,跟首发病例还离得挺远。


相比迎合大众心理的随口断案,科学界没有捷径,为寻找零号病人,只能是一个一个案例踏破铁鞋地查过去。


比如2014年埃博拉病毒在西非爆发,生物学家们将几内亚一个两岁小男孩锁定为零号病人,就是这样一个一个案例追查,直到确认所有病例的传播渠道,都能追朔到他身上。



对于医学界来说,寻找“零号病人"需要严肃认真严谨。对于只是好奇和凑热闹的人来说,却更多是带着猎奇、甚至猎巫的心理


17年前,非典“零号病人”黄杏初,就曾因为各种谣言和不实报道深受困扰。



后来他决定勇敢站出来,面对媒体和大众,种种谣言也不攻自破。


当时《南风窗》表示:我们应该感谢和尊敬他,为医学研究提供了珍贵材料,也给许多人直面病魔的信心。



人嘛,都有好奇心。但听个不明觉厉的名词就以为掌握了惊天秘密,还不如老老实实承认不懂。


这些天来,八八常想起电影《传染病》里的这句台词:”我宁可是我们小题大做,也不愿许多人因我们做得不够而丧失性命。“


假如未来某一天,我们又面临像今天这样的境遇,是否能吸取这一次的教训,不再重复错误?这比所谓零号病人的秘密,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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