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档，它好得特别，也特别地好

掐指一算。打从1982年首次担纲主演起，近40年来，刘德华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在片场抢活儿，问群演头子“你认识我吗”，得到一句狮子吼：“滚！”

懵懵懂懂琢磨角色，耽搁了别人时间，又被狂怒输出，“吃屎啊你！”

咦，这一幕怎么似曾相识。

演外星人打群架，一阵摸爬滚打之后气喘吁吁，别人还不解：

你个群众演员，“再怎么卖力也演不上影帝。”

这是对过往经历的戏谑？还是对行业沉疴的讽刺？亦或是通过一场场戏中戏去隐晦地表达？

确切来说，这是一出戏剧与现实奇妙交织、和谐统一的好戏。

戏中人，原本是刘德华饰演的角色周全，但渐渐地，你似乎透过周全看到了刘德华本人，甚至，某些瞬间，你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出戏叫《人潮汹涌》。

它的存在，于春节档独树一帜。

 错位不“错”

《人潮汹涌》的剧情，相当好概括。

四个字——

皂 滑 弄 人 。

滑倒一个，错位一双。

一边，是冷酷无情的杀手周全（刘德华 饰）。

一出场，全副武装，地下车库绝杀目标，随后熟练地清理现场，迅速离开。

不动声色之间，杀气四溢。

谢谢，童年看港片“雨夜屠夫”的阴影又回来了。

另一边，是干啥啥不行、演戏倒三名的群演陈小萌（肖央 饰）。

一把年纪，事业未成，生活潦倒。

就连鼓足了勇气自杀……

依然成不了事。

中国人讲究，来去都得清白干净。

于是，陈小萌拿着一张濒临过期的兑换券，来到了澡堂。

谁能想到，就在那里，他目睹了周全的“皂滑”，而后更见证其失忆。

于是，杀手与群演，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交换了人生……

说到这里，作为影迷的你应该意识到了，《人潮汹涌》翻拍自日本电影《盗钥匙的方法》。

翻拍，难；翻拍经典，难上加难。

《盗钥匙的方法》豆瓣评分8.5，本土上映斩获当年日影旬报十佳。

剧情设定说起来不新鲜，却被许多人视为四两拔千斤的“神剧本”。

要将它成功本土化，说实话，导演饶晓志的压力一定不小。

但，他又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一则，他擅长刻画小人物，尤其是生活在底层或逆境，仍挣扎渴望一分浪漫和尊严的小人物。

二则，他擅长多线叙事，将不同生活轨迹的人物利用事件串在一起形成闭环，荒诞喜感背后往往是人间真实。

这两项基本功，已经在《无名之辈》中显露得淋漓尽致。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们暂按不表。

先说说饶晓志的《人潮汹涌》，对比日韩两版前作，呈现了哪些独有的变化。

最直观的，自然是情节设置、台词的本土化处理。

接地气是一个硬指标。用观众熟悉的交流方式，生活气息做“实”，才能请君入戏。

所以我们看到周全在变成“陈小萌”后，有点惨又有点搞笑的群演职场日常。

看到御姐精英李想（万茜 饰），与郭京飞饰演的房东，用上海话互飙，伤害性不高，精神污染极大。

看到重庆人晖姐（黄小蕾 饰）用鸳鸯锅招待“周全”，表达重庆人对外地人最大的关爱。

……

不是咯吱你的尬笑，而是时不时神来一笔令你会心一笑。

舒畅。

当然，还有人生错位引发的笑料。

那边陈小萌穷人乍富，花天酒地，拎着现金去找前女友还钱，顺便讨回自己的面子。

结果——

这边，周全对着脏兮兮的出租屋和皱巴巴的身份证，一脸无奈：

“长一张老脸，名字叫小萌。”

注意刘德华抽烟姿势很讲究的细节

发现没，类似这种顶着“华哥”的脸，却被群演头子嘲讽、被自己怀疑的情节，如果换个演员一样能演，但绝不会达到如今电影里所呈现的“笑果”，更不会让你在笑完之后不禁唏嘘。

为什么会有如此奇妙而复杂的观感？

这是饶晓志改编的又一高招——

演员与角色的统一性。

 交换没“换”

周全是什么人？

杀手。

在“业内”做出知名度，赚了大钱的杀手。

住高层复式公寓，开豪车，喝红酒，说一口流利英语，接单之后完美执行……人生赢家，舍他其谁。

不，这些只是周全的包装，是他的“壳”。

真正的周全是什么人？

等他变成“陈小萌”后，我们才彻底看清他的“核”：

他极度自律，爱记笔记、做计划，且能坚持执行；他形象体面，出门一定整洁笔挺；他待人接物大方诚恳，有恩必报；最重要的，他做什么都认真努力，甚至拼命。

去剧组跑龙套，一开始搞不清状况就用心观察，了解之后就耐心学习，仔细揣摩、诠释每一个角色，被人奚落也毫不在意。

难怪一场“流浪星球”演完后，郭帆导演都要把他的名字放上片尾字幕。

“感谢你对中国电影做出的贡献。”

等等。

这是周全，还是刘德华？

不知不觉中，戏中角色和现实人物形成互文，甚至逐渐融合，让人感受到演员和角色统一的奇妙感动。

60岁的刘德华，仿佛借由周全的身体回到多年以前，将自己从业以来的荆棘之路重新走了一遍。

他从无线艺员训练班毕业后，跑过一年多的龙套，拥有过寂寂无名的时光。

哪怕出演《神雕侠侣》一炮而红，勇闯影坛成为票房保证，依然要面对他人的评判和争议。

但自从开始做演员，他没有一刻停止过自我要求，没有一刻松懈、放弃。

数十年如一日，刘德华把自己活成了努力和自律的标杆。

电影里，周全被路过的车溅得一身水；现实中，刘德华在零下五度的天气里被一遍遍地泼。

电影里，周全挨陈小萌一顿打；现实中，他脸上的两巴掌也挨得结结实实。

来真的，不掺水。

你用多少心，观众就能感受多少情。

还有个细节，你哪怕带放大镜看电影，可能都发现不了——

一场戏中戏，周全带着公文包去谈判。

既然是公文包，总不能瘪瘪的吧？

剧组想到了往里面塞东西，让它凸起形状。

但这还不够。

你猜刘德华怎么做？

他让工作人员找到文件夹，而且必须是塑料的，自己亲手把它折好放进包里，这才放心。

这是出于对职业的热爱、敬畏，所衍生的缜密、执着。

对表演的热爱，还体现在思考和表达上。

借由周全的口，他传递了自己多年积累的“表演观”。

电影里有个桥段，由杀手指导群演表演被刀刺中的反应。

饶晓志将其放大，基调也从荒诞转为严肃。

你看他说了什么——

有些人是真正从肢体上体验角色

有些人塑造角色的外形

有些干巴巴地念台词

有些人只是把表演当作一种虚假交易

是反思，亦是诘问。

但如果只提出问题，就不是刘德华了。

他一并给予的，还有自己总结的表演理念：

“如果演员不再去刻意寻找安全感，真正的创作力就会充满空间。”

这些台词倾吐的瞬间，我一个恍惚，仿佛在看一场戏中戏。

已经不是角色与本人互文的程度，而是刘德华就在周全的体内，哪怕功成名就，依然不吝真诚表达。

电影借着角色群演的身份，致敬了刘德华多部经典作品。

《旺角卡门》《无间道》，还有《天若有情》。

时隔26年，刘德华再度骑上本田NSR250烈火战车，时光瞬间倒流。

那份潇洒没变，那股热爱没变，那种刻在刘德华骨子里的努力的基因没有变。

这种“不变”，是对所有质疑最好的回击——

谁说做群演，“再怎么卖力也演不上影帝”？

对于有些人来说，成功是一种必然，不管人生交换、重启多少次，不管被置于多落魄的低谷，一定会走到被加冕的那一天。

演员与角色的互文性与统一性，不只体现在刘德华和周全身上。

你听陈小萌这句台词——

“表演是我的专业呀，大哥。”

他的叫嚣中，藏着挣扎、迷茫，和对自我、对外界的质疑。

这何尝不是肖央在陈小萌体内的呐喊？

肖央是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出身，但初为大众所知的身份，是网生演员，或者广场舞神曲《小苹果》的演唱者。

他有过一段漫长的被忽视、被误解的岁月。

直到在《唐人街探案2》和《误杀》中的表演受到好评，许多人才真正接受，他是一个演员，一个优秀的有无限可能的演员。

肖央在采访中坦承，对陈小萌更为共情。“我们都有过迷茫的时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坚持，甚至每天都面临抉择。”

庆幸的是，戏里陈小萌遭到痛击而觉醒，重拾初心和尊严，也贡献了最心无旁骛的精彩表演。戏外，肖央同样以演技、以作品征服观众，证明自己。

陈小萌从演技烂而不自知到戏精上身演技狂飙的过程，体现在表演的层次和多面上：有怀才不遇的绝望瑟缩，有丧丧的不正经，有动情时刻的隐忍，有戏中戏的精分病娇……表演细腻，经得起推敲，才让这个人物立起来了。

万茜与李想同样辉映。

李想身上，折射了当代都市独立女性的品质和困境。

在工作上，她执拗、霸气，严格要求，是能让下属虎躯一震的大boss。生活中遇到事也敢于发声，不会退缩。

不管同事还是陌生人，也许看到的都是她好强的一面。但只有与她相处之后，才能亲手触摸到她的温柔细腻。

尤其在她发现自己对周全心动时，那种惊讶、羞涩、决定主动向前一步的坦然，是那么可爱动人。

一位独自撑起生活的单亲妈妈，愿意去相信和爱上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看似是一种幼稚的“理想化”，其实，蕴含着女性与生俱来的包容和坚韧的力量。

这让我想起万茜在“浪姐”舞台上的金句，“女人是可以帮助女人的。”

恬淡柔软的语气，抛出的却是一枚“震撼弹”。是百炼钢，也是绕指柔。

相比日版，李想的形象更为丰富，除了剧本因素，亦有万茜本身气质的加持。

一部电影，三位主演，都与角色严丝合缝。

这当然不是巧合。

饶晓志的改编，保留了情感上的共通，在放大演员与角色的互文的同时，也放大对小人物的关照——这是他不变的立足点。

周全那段关于何为表演、何为创作的输出，难道真的只想探讨演技吗？

事实上，表演只是一面镜子，用于周全和陈小萌检视自我，看清前路。

他们的改变与不变，一直在提醒我们，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

这个问题，关乎世间所有普通人，关乎你我。

 人潮有“我”

前文说过，饶晓志是改编这个故事的不二人选。

最重要的原因在这儿——

饶晓志是个爱讲故事的人。

早在2007年，他就写过一个名叫《爆胎》的剧本。讲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因为车祸交换身份后的奇遇。

他将其视为一个都市成人童话。

钢筋水泥铸成的森林里，“一只大灰狼碰到一只小白兔，双方去对方世界里成长了一遍。”

这么巧，在十多年后，《人潮汹涌》为他圆了这个创作梦。

除了让自己的话剧作品《你好，打劫》在影片中出现三次，饶晓志还有更多坚持的表达和巧思。

比如，看完电影你会发现，整个故事里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反派。那个一直喊打喊杀、状似凶狠的晖姐，反而是唯一没有撒过谎的人。多么讽刺。

还比如，饶晓志赋予角色不同的定位，周全是大灰狼，陈小萌是小白兔。

可开场没多久，这狼和兔便打破了观众的既定认知——

狼不吃肉，反而自律又温柔。

兔子不仅胆小，还“贼油腻”。

那么，到底谁是狼，谁是兔子？

如果让兔子成为山洞之王，将狼放进兔子洞，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电影中多段交叉剪辑，除了将二人不同阶层对比得鲜血淋漓，还特别直观地呈现了一个真理：

当你身处困境渴望重新开始或者成为他人时，该换的不是人生，而是活法。

当陈小萌住进那套能俯瞰魔都、抽雪茄喝红酒的房子，有了很多钱之后，他的人生并没有因此平步青云。

反而，周全依然可以把邋遢破旧宛如垃圾场般的出租屋，收拾成整洁干净的温暖小家。从群演做起，也不卑不亢，前途敞亮。

他曾拥有令人艳羡的人生，但外人不知，光鲜的底色是他的品性与良习。

必须承认，我在这两个人身上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经历过和周全一样被打击被忽视的脆弱，擦干眼泪第二天接着“加油打工人”。

更多时则像陈小萌：孤独，胆怯，三分钟热度，英语只背到abandon，因为害怕辜负期待干脆放弃挑战……

可以将他们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我更喜欢饶晓志的解读——

“他们是我们人生可能会经历的两个阶段，不一定有先后之别，只有换个活法的界。”

《人潮汹涌》的最大价值正在于此。

它一边提醒我们，要敢于自我审视；一边又安抚我们，人生可以换个活法。

这种关怀，对刚度过2020年的我们来说意义非凡。

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每个人应该都感受过迷茫、焦虑、不知所措……

不管跌入谷底还是奋力向上探望，都将在2021年迎来新生，可以继续坚持自我，亦可以换个活法。

在做决定之前，希望这个大灰狼和小白兔共同成长的故事能带来启发。

也希望我们每个人，不管“人潮汹涌”还是孑然一身，都能看清自己，活出最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