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畏影片零票房，他用镜头记录最残酷的中国家庭。

比如有人就说了，既然要坚持自己的艺术，那就坚持到底，何必删减了还来这里卖惨呢。

话糙理不糙，的确为商业利益妥协让人无奈，但今天要聊的这个导演，为了艺术坚持到底了。

他拍摄了十余部电影，在豆瓣上最高有9分，最低也有7.6分，但没有一部公开上映过。

他就是徐童。

他拍摄过一个著名的“游民”三部曲，今天咱们来聊聊第二部——

《老唐头》

这是一部纪录片，如果你们是电影杂志的铁粉，一定记得影sir在去年为大家推荐过徐童游民三部曲的其中之一《算命》。

在那个片子里，徐童将镜头对准了一位残疾老头，他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工作，为了养家糊口，只能挂起招牌当起了算命先生。

透过算命老头的职业，徐童为观众展示了一个众生相。

因为来找他算命的什么人都有，有做生意的大老板，也有娶不着媳妇的光棍，还有就是皮肉生意的小姐，其中有个女人叫唐小凤。

《算命》的结尾，唐小凤的按摩店被人举报了，店被查封了，她也被逮了。

而《老唐头》这部纪录片，就从她离开看守所开始拍起。

这位片名里的“老唐头”不是别人，正是唐小凤已经年过80的亲爹。

唐小凤在《算命》里按照算出来的卦，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唐小雁。但在家人口中，她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凤。

小凤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三十好几了都没有归属，放在农村，还不得要了家人的老命啊！

但片子里的小凤却相当泼辣，同时她也是老唐头六个孩子里，和他最亲近的一个。

在那些宛如邻居唠嗑的氛围里，老唐头的家庭以及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在徐童的镜头下，挟裹着时代的印记在镜头面前娓娓道来。

老唐头出生于满洲时代，小时候还上过日语课，拿出五十音图还能咿咿呀呀读上几个。

他很健谈，但大男子主义又让他显得十分倔强和讨厌。

出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经历过动荡的十年，又迎来了改革开放，老唐头和我们身边的长辈一样，喜欢吹嘘自己的过去。

说着就拿出党章给徐童显摆，说他“曾经”是一个党员。

可是聊起党章背后的故事，老唐头又忍不住想抹泪。

30多年前，他出生的孩子天生手腕残疾，他赶紧就和老伴抱着孩子去市里省里到处求医问诊。

钱也花了，可最后孩子还是夭折了。

雪上加霜的是，老唐头因为旷工多日被单位办了强制离职。

带着愤恨和不甘，被辞退的他一怒之下也办了退党。

可是他没有丢掉党章，这些东西依然和其他“老物件”一起，放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老唐头的家很简陋，屋子里除了一个大炕，就属墙上的马列领导人的挂像最为瞩目。

过年大扫除的时候，唐小凤让她爸把这些东西当“古董”卖了，可贪财的老唐头却翻起了白眼，抱着这些画像就往外面跑。

说起自己年轻时，老唐头打开了话匣子，那个时候的他堪比现在的小鲜肉，方圆十里的媒婆都来打听。

可是他最后却娶了一个不好看的媳妇儿。

原因如今听起来很可笑，因为来说亲的人是他的老同学，他抹不开面子。

50多年的婚姻生活里，他和老伴同生了六个孩子，但片子里除了最小的小凤，其余几个孩子和老唐头的关系并不好。

《都挺好》让作天作地的苏大强火了，当时有人反问世间真有这么讨厌的父母吗？

别说，老唐头就是一个，他记恨女婿当着大家伙将他大半夜做不可描述的事情抖落了出来，就将女婿和女儿赶了出去。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老唐头骂起来恨不能让整个村子都知道。

提起来子女都是摇头，母亲已经去世了，就剩老头自个儿了，还能怎么样呢？

只能忍着呗。

然而老唐头在面对徐童时，说出来的又是另外一番话，他孤单。

80多岁了，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小姐，但什么事都不干，只唠嗑。

老唐头身上背负了太多时代的印记，他能说日语，还会讲马列，能插秧，会炼钢。

他能说一些特别反社会反人类的言论，也能脱口而出很多人生的大道理。

他和儿子在屋子里对骂，只因为儿子指责他这辈子“白活了”，他居然气到跪下给儿子叫爹。

不可否认，农村里除了留守儿童，还有就是找不到媳妇儿的光棍群体。

老唐头卖了家里的三头牛，才给儿子找来了一个聋哑媳妇，可是儿子似乎并不感激，他觉得自己混到现在，都是被老唐头给耽误了。

一贯超现实的纪实风格，是徐童电影的标签。

你可以说他镜头的业余，但不能否认他视角的尖锐。

当唐小凤谈起自己被抓的时候，她抽着烟，操着一口国骂，脸上依然是“我是大姐大”的神态。

她的姑娘“因为年轻没有经验”，被抓之后就把她供了出来，她非但没有怨恨，反而在出来之后一直托关系给姑娘找门路。

《算命》里唐小凤有过几段很深刻的内心独白，她被熟人猥亵过，被歹徒拿刀架在脖子上过。

她对于社会的不公，总是有她自己的解读方式。

她说自己这样一个女人在外面，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所以有时候需要一些牺牲，在所难免。

而看了《老唐头》之后，你会发现她的性格和倔脾气，全部遗传自他的父亲。

老唐头跟小凤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喜欢逗她，点了8根蜡烛，一口气全部塞到嘴里。

“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唐小凤也不含糊，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江湖气息，折射出的却是人性中少有的真诚。

她从没有隐藏过，不管是对自己曾经的职业，还是对游走在违法边缘的行为。

透过她，徐童的电影划开了社会底层那层遮羞布，让人们看到了比纪录片更加真实的现实世界。

曾经有人问过徐童为什么不尝试去拍一部有剧本的剧情电影呢？（走院线，分票房）

导演思索了之后回答：不愿意。

很多电影总喜欢用“改编自真人真事”来作为宣传的噱头，

殊不知当你真正深入这个人物，见证仅仅一个偶然或者一个岔口就可以让一个人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那种无力和妥协。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唯一主角，我们度过的每一天都是无法回头的现场直播。

老唐头不是个体，他的背后是许许多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中国家庭。

如果老唐头当年没有被辞退，而是一直在体制里生存下去，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或许他身上的脾气会改一改，或许他和子女的关系会缓和一点？

大概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