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今年最高分国片，就这样没了？

态度作者：吐槽电影院 2022-07-19 23:42:16

入围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奖，收获金熊奖最佳影片提名。

豆瓣评分，一点点从7.9涨到8.4。

《隐入尘烟》无疑是迄今为止今年表现最好的国产电影。

但预料之中，它的上映没能一路高歌，反而显得“不合时宜”。

从卡司来看——

真正具有知名度的演员只有海清，其余全是导演李睿珺找来的“关系户”：

男主角是他的小姨夫，村长是他的亲爸爸，运粮老板是他的亲哥哥......

一水的没有表演经验的无名氏，都是来给李睿珺撑场面，省钱的。

从题材来看——

当下，花上两个小时看一部忧郁缓慢的文艺片无疑是“找罪受”。

农村、黄土、耕作、边缘人的春夏秋冬，与喧嚣摩登的城市、常年恒温的影院，相距太远。

日均约1%的排片，正午或午夜的场次，是市场对它的判断。

但作为观众，真正身处影院去感受，就会发现——

它的夏天炎热，但并不黏腻；它的冬天寒冷，但并不刺骨。

春天播种，秋天丰收，农民俯身亲吻大地，开始又一次的四季轮回。

没想象的那么沉重致郁，在《隐入尘烟》里能捕捉到的诗意和生命力在缓缓流动。

这种诗意是画面带来的。

借被吹倒的玉米杆杆一把力，将它扶起，不久，被绿叶包裹的玉米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汁水香。

麦子铺满大地，折射出黄金般耀眼的光芒，镰刀割断根茎，它报之以风吹麦浪的清香和扑簌扑簌的欢欣鼓掌。

更是人带来的。

村头巷尾，总有老人带着孩子话家常；日暮降临，去邻居家蹭电视机不会被赶走；农作开始，肥料、种子照常赊账......

男人和女人，摇晃灯泡，在黑夜中看着纸盒子做的鸡窝里透出斑驳星光。

正如导演李睿珺的自述——

写作剧本、拍摄电影的过程就是发现生活，呈现生活和总结生活的过程，如何感知和捕捉日常中微妙诗意瞬间使之变成永恒的过程。

但这样的诗意，又是不合部分人心意的。

有人认为它美化苦难。

有人认为它太过谄媚。

能够理解这些想法的浮现，《隐入尘烟》讲述的人和故事有悖“常”理的。

很难相信真的存在这样的老实人：

马有铁，排行老四，又叫做马老四。

没自己的房子，没一点积蓄，替自家三哥做了一辈子白工。

三哥的大儿子结婚，他帮着牵着驴拉了一整天的家具。

最后得到了一袋婚礼打包的剩菜，三哥说是没动过的。

三哥的小儿子结婚，住进了老四贫困户身份向村里申请下来的楼房，三哥说就是厨房有点小。

老四沉默，然后接受一切。

接下那袋子剩菜，回到自己刚用土坯建好的新家，照顾鸡、驴、猪。

这就是老四甘愿被吸血的一生，在外人看来无比憋屈的一生。

更难相信的是，老四这样的人会谈一场浪漫的恋爱，和身体残疾、不能生育的贵英。

老光棍配病女人，被一场明码标价的婚姻捆绑在一起，让两个无根如浮萍般的失语者开始与世界上的另一个存在有了牵绊。

有了牵绊，便有了使命感。

成为老四的妻子，贵英不想被嫌弃，添麻烦。

大冬天。

贵英大小便失禁尿床之后，她倚着炕撅着屁股，全身的重量压在手臂上，想就着炉子上的明火晾干裤子。

老四牵着驴车出门，贵英就在村头等着，怀里准备好的热水回家换了一轮又一轮。

成为贵英的丈夫，老四对更弱小的她有了责任。

给她洗裤子，擦尿脏的凳子，买来了一件能遮住屁股的大衣，在驴车上用稻草给她挖一个舒适的窝窝。

给了她尊严，还要给她和自己一个安稳的家。

和泥、造土坯、垒墙、织盖屋顶防水的席；养鸡、喂驴、收麦子、种玉米。

当他们从悲惨走向平凡时，感动之余，我好怕突如其来的一个意外破坏掉温馨的生活。

因为他们依旧承担不起任何风险。

一场雨，就能让他们晾在田地里盖房的土坯毁掉大半。雨会淋化晒干的土坯，风会吹走盖好的塑料布。

贵英颤抖的手、瘸着的腿，拼劲了全力也帮不上忙，老四回头不再管那些土坯，把手上的塑料布盖在了贵英的头上。

他们日日夜夜的劳作，轻易就化作泡沫，并没有一如往常在承受、消化老天开的玩笑，反而跌倒在雨中放肆大笑。

此刻，谁也不能再说他们是搭伙过日子，爱情正在发生。

物质生活极度缺乏的生活中，精神世界也能被爱情滋养，开出烂漫的花。

老四和贵英不那么苦了，被嚼烂的生活酿出一丝丝甜味。

房子两次被推倒，贴在床头的“喜”字跟着搬了两回家，终于贴在属于两人亲手建起的家中。

用麦粒在对方手上留下一朵小花的印迹，这样就不会走丢。

去河里洗澡，老四帮贵英搓去麦麸摩擦皮肤起的红疹，热烈而浪漫。

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

贵英走后，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四会殉情。

镜头也是如此暗示，老四在跟世间的一切做了结。

放走了驴，卖了猪，还了借来的十个鸡蛋、赊的账，挖掘机无情地铲平他们的新家。

他没死。

最后一句台词有些记不清，大抵是，老四以后跟你过也好。

有人觉得这样的结局是一种妥协，我反而认为是老四这个银幕形象的再一次升华。

它触到了中国农民的根与魂，从一个少有的好男人，变成千千万万个中国农民。

习惯忍受、习惯吃苦、习惯沉默，什么样的不公都不能让他们歇斯底里，的农民。

自杀在古老的农村是难以被理解的。

殉情并不会让老四化身爱情故事里感人至深的男主角。

在甘肃贫瘠却养育了无数人的土地上，他只会是一个不惜命的蠢货。

对于老四自己来说，与其让前半生的付出与忍让成了笑话，不如把自己变成一片土地，去包容一切。

从前怜惜口不能言的动物。

为屋檐下燕子搭一个巢、放走水洼里的蝌蚪、心疼沉默卖力气的驴……

今后怜惜不会说话的自己。

孤独的活了半辈子的自己，卑微的没法开口争取合理利益的自己，善良的为了全村把自己当血库的自己，怯懦的没法跟贵英一起去了的自己。

这是老四，也是最沉默、最广大的中国万千农民的生存之道——

活着承受生活，也能活着悲悯生命。

最妥协的，也是最对抗。

从《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到这一部《隐入尘烟》，李睿珺的故事越来越完整，讲故事的手法越来越高明。

但他的初衷或许始终没变，从没想批判什么。

他只是想如实地展现他在农村生活这几十年看到的东西，和那些被忽略已久却不会死的人与精神。

上映第八天，《隐入尘烟》的票房终于破了500万。

李睿珺已经是知足了，还写了封手写信感谢各方的支持。

但在我看来，在很多观众看来，《隐入尘烟》值得更多。

庆幸它口碑能打、好评颇多，影院的排片稀稀拉拉但依旧还在，并有上升趋势。

趁现在去看吧，别错过它，让它留下些什么，别真的隐入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