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槽值(ID:caozhi163)
有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人带着家长执意给装上的家乡特产。但有不少人在家,电没充成,反倒被家长里里外外嫌弃了一通。除了常规的“睡觉太晚了”“中午还不起床”“就知道玩手机”以外,很多人被家长批评的原因是——而这些在家长口中爱“挑事”的年轻人,拥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共同称号——“小镇刺头”。上一个火起来的“小镇”名头,可能还是“小镇做题家”。如果“小镇做题家”说的是出身小镇,通过努力读书考入一流高校的学子,因为“缺乏一定资源和眼界”遭遇的困境。那么“小镇刺头”,则是在大城市读书、工作一段时间后,习惯了另一种生活模式的年轻人,回到老家后的格格不入。
具体表现为面对小镇、小城错综复杂、“只可意会”的人情世故,拒绝被绑架,积极维护自己权益的现象。
追根溯源,“小镇刺头”的概念第一次出现,是在小红书上。一位在上海读书、放暑假回家的大学生@Three Water发了一个帖子——明明饭店说的是“充5000送1000”,卡里一共存6000元。可是去消费一次之后,却被告知“送的1000是消费券,一次消费只能抵扣100”。女孩果断要求退卡,并警告对方涉嫌诈骗,要打12315举报……可父母却拦住她“别举报”,因为他们认识饭店高层,不想撕破脸,不如息事宁人。他们订了一桌七八百的菜,店员却说“包房最低消费980,不够也按这个价格收费。”可是又一次,这件事因为妈妈在饭店“有熟人”,而没了后文。仅仅因为工作人员怕被女孩举报,取消了给他们的“最低消费”限制。拒绝被熟人“绑架”/《我,到点下班》
他们一行人排了一个小时,却被一位“和拿号的人认识”的顾客插了队。女孩很生气,当即上前和服务员理论,对方却死不承认。直到她拿出拍摄的视频作为证据,才收到了对方的道歉。类似的事件屡屡发生,于是在父母眼中,女孩“每天都在挑事”。可她认为自己并非是在“挑事”,只是在遇到不合理的规则、不公平的待遇时,维护了自己的合法权益。帖子一发,本来她只想吐槽自己在家的遭遇,却引起许多在家同样“受尽了委屈”“一肚子憋屈”的年轻人,尤其是00后、大学生的共鸣。就这样,一个看上去带有“负面”意味的标签,被年轻人赋予了些许“正面”的含义——自称“小镇刺头”的年轻人,往往出生在小城市,在“熟人社会”中长大。他们通过高考、求职,去到完全陌生的城市,接受了学校和职场的“教育”。挣脱了原本的人情世故后,对社会运作的“规则”,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再回到老家,无法习惯这里的许多“不合规”“不合理”的现象。在脱离“人情”的地方,学会的为人处世规则和思维方式,让他们不认可老家人一些“过时”的理念,也不把老一辈十分看重的“面子”当回事。他们做起事来,就事论事,只论对错;为人处世上不愿隐忍,不吃闷亏。在遇到诸如外出吃饭、购物被宰时,家里人因为抹不开面子吃“哑巴亏”时……他们会不留情面地站出来,与不讲道理的人对峙。
该当场爆发的绝不忍到明天/《我,到点下班》
在小红书的“小镇刺头”帖子上了热搜之后,微博、知乎、朋友圈里,也有许许多多年轻人站出来,分享自己勇当“小镇刺头”的事迹。有的网友,因为快递驿站不合理的收费规则,和工作人员据理力争。有人因为外出吃饭时,饭店不给开发票,打了投诉电话。也有人看不惯老家满大街的“无证驾驶”和“违规营业”,已经去了两趟法院。可这些只是在遵循规矩办事、维护自身权益的行为,到了家长眼中,反倒成了“特立独行”和“不成熟”。在家长看来,自己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某些“潜规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而在身边都是熟人的小镇,儿女要出手“整顿”的,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同学、亲戚、朋友、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令人招架不住的熟人社交、逃不开的人情世故……两代人的观念碰撞,就会在一些“鸡毛蒜皮”里产生冲突。比如,有年轻人去药店买药,被药店给了马上要过期的药,想要回去找店员解决时,父母只会责怪他:在饭店的菜里吃出头发,想找服务员理论时,被父母按住:类似的说辞,还有忍忍得了、别那么娇惯、年轻人不要太冲动、大家都是熟人、撕破脸不好看、读点书不得了了……在父母和稀泥的态度之下,有些人也只好作罢,看在“爸妈的面子上”,息事宁人。老一辈的顾虑也可以理解,毕竟子女只在暑假等特定的时间回老家,“大闹一番”之后,挥一挥衣袖又离开了。可是父母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将不断面对相同的问题。“熟人社会”的不合理也好,为人处世的种种限制也好,都无法因为子女的一两次投诉、“出头”而彻底改变。因此,哪怕有时年轻人是为了父母和家里人好,想要撕破人际关系的虚伪面具、“仗义执言”,也会面对长辈的不理解,甚至批评指责。不喜欢“虚的”/《流金岁月》
归根结底,在许多年轻人被称为“刺头”的场合里,犯错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熟人之间的“道德绑架”和不合理的“潜规则”。所谓的“小镇刺头”,也不是真的大城市和小镇的对立。而是规矩和人情、“白纸黑字”和“只可意会”的对立。两代人、两种思维相碰撞,造就了一批父母口中的“刺头”,也造就了一代回不去故乡的“小镇青年”。“小镇青年”,
回不去小镇
从“小镇做题家”到“小镇错题集”,再到如今的“小镇刺头”。在现在的互联网语境下,“小镇”这一标签的出场率很高。从小镇走出的年轻人,往后是扎根在大城市,还是回到出生长大的小镇,也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解答的课题——回去,要面对的是数不尽的家长里短,自己看不惯的“漠视规则”和“熟人交际”。留下,却要背负高昂的房贷、车贷、生活费用,面对在高速运转的城市中生活的压力。就像那句话说的:“城市装不下身体、故乡装不下灵魂。”被“小镇刺头”们不断挑衅的人情世故、面子问题,正如王小波为《生育与中国村落文化》写的序中说:
“李银河把村落文化看作一种消极力量,是因为这种文化中,人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眼前这个自然村里,把宝贵的财力全用在了婚丧嫁娶这样一些事上。
生活的意义变成了博取村里人的嫉妒、喝彩,缺少改善生活的动力。
这个文化里,人际关系的分量太大,把个人挤没了。”
离开家乡的“小村”、去到其他地方的年轻人,挣脱了“村里人”的束缚。
在陌生的地方,没人认识你,熟人带来的益处不再存在,捆绑也不再存在;
人口频繁流动的大城市,拼命维护关系的收益大大降低,小镇里的邻居可能十几年如一日,城市里你的合租室友可能明天就与你分道扬镳;
没了人情、没了关系,陌生的地方,一切都要靠规则、秩序来维护,年轻人也就习惯了按章办事。
贾樟柯电影《小武》里的典型中国小镇
但是,城市并没有那么容易“安家”。许多人拼尽全力,也只是在为房租和日常开销疲于奔命,不免生出一些“离开”的念头。
在豆瓣“拜拜啦一线城市”小组里,聚集着3万名对离开一线城市“蠢蠢欲动”的年轻人。买不起的房子、落不了的户口、看不到前景的工作、单程超过一小时的“极端通勤”,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他们离开的理由。可一个在大城市待习惯了的年轻人,回到小镇,又会发现自己陷入新的困境。例如,生活成本降低了,但工资也大幅打折;有的公司不规范,连五险一金都不交;不仅职业前景渺茫,生活的乐趣也减少了……因为见过更大的世界,他们就更不甘心,回到风平浪静的小镇。“左右为难”之下,有人就暂时在大城市飘着,忍受着长距离通勤和那份“没有自己的家”的不安定。有人尝试回老家找工作,却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和人际交往规则,下意识地想改变周围人,却被当成“刺头”。有人“折中选择”,放弃竞争激烈的北上广,在成都、杭州、南京一类的二线城市扎根,却发现二线也有二线的“卷”。对于“宜居城市”,对于“理想生活”,也许从来就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面对着大城市和小镇的割裂,也没人能告诉“小镇刺头们”该往哪儿走。但他们依然,在这条未知的道路上不停地走着;偶尔回家歇歇脚,做几天“刺头”,为小镇或父母“刺”出一些贡献——举报恶意停水,改变家乡持续了及二十年的“半夜停水习俗”;在自家门口贴上“禁止停车”的标识,和常年在这儿停车的邻居据理力争;在爸妈遇上饭店的“霸王条款”准备吃哑巴亏时,举起法律武器与之理论。哪怕被父母称为“刺头”,也不能忍气吞声,对不符合自己价值观的人事物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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