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主角,是一群誓要在这座城市闯出名头的热血少年。国产剧很少涉及的人,很少涉及的年代,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监制,是《我不是药神》的文牧野;导演,是《奇迹·笨小孩》的编剧韩晓邯;主演,是《装腔启示录》的韩东君。Sir一口气看了11集,如果只用一个词评价的话,那只能是:剧里,母亲去世、父亲不争气,但兄弟姐妹依然相互扶持、和乐融融的温馨。剧中,宋运辉高考成绩全县第一名,考入大学、成了金州化工厂的骨干,开启人生逆袭的副本。但不知道你发现没,当我们提到80年代,总会与开放初期的朝气蓬勃有关,总是在泛黄的滤镜中,透露着被美化过的不真实。仔细看,这一路上,我们看到的是贴着残破的纸的斑驳的墙,是发霉发黑的竹竿晾晒着新潮时髦的衣裳,是一片来不及砌起的砖,是写着“理解万岁”但无人在意的涂鸦……真实的80年代,不仅有生机盎然的春日,也有灼热的夏夜、萧瑟的秋风和阴冷的冬夜,像是将一年四季搅和一团,混沌难分,晦暗不明。
男主徐卫彪(韩东君 饰),“不学无术”,极讲义气,成日里带着两个小兄弟林志华(张耀宇 饰)、张鹏(甘昀宸 饰)厮混,赚赚零花钱,打打架,是一个典型的80年代少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遇到了打黑拳的汪磊(贾弘逍 饰),以及江湖老大的儿子忠余楠(张宥浩 饰)。电视机、“二八”自行车、大哥大、收音机,属于80年代的新潮物件。灯红酒绿的迪斯科舞厅、只能背着家人躲起来偷偷看的录像厅、电影院新上映的张国荣电影、上不得明面的地下拳击赛、纵情高歌的卡拉OK。这种旧与新的混杂,真正的底色,其实是身处新旧交替之间的年轻人,他们迫不及待地弃旧迎新。徐卫彪领头的“五人组”,有了钱之后,第一时间便是脱下老套陈旧的校服,换上当时最时髦的打扮,牛仔衣、花衬衫、喇叭裤、黑墨镜。徐卫彪等人虽然是半大小子,却比当时的许多老江湖打扮起来还要“潮”。当社会涌起新风气时,年轻一代是难以按耐自己的冲动与热血的。而80年代的“新”,不仅仅是穿衣打扮、生活用品的更新换代,还是一种新的社会形态:当隐秘的角落也在悄然生长的时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会如何选择?电视上播放着《上海滩》,发哥一身西装,冲进心爱的女人的婚礼现场,尽显“大哥”风采。跟一家人挤在平房里吃着饭的徐卫彪,看着发哥,看得心驰神往。那是一个从无到有的时代,“混江湖”还是当时的新兴事物,甚至发展成产业链。徐卫彪等人抢了小混混的客人,赚了一笔钱,可然后呢?徐卫彪掏出锤子,林志华拿起板砖,接着就是一通(被群殴的)混战。他们用树枝来表明每个人占有的地盘份额,之后,用树枝煮水,每个人都喝下树枝水,就表示认同了这个分法。它不是单纯地讲义气,而是讲述在一个巨变的环境中,对于“义”这个词的挣扎与理解。如果你看到一个素不相识的纨绔子弟险遭绑架,会怎么做?徐卫彪等人的做法却是,承诺要将发烧昏迷的忠余楠送回家。
林志华成为“智多星”,出谋划策,层层布局,徐卫彪和张鹏成为前锋,先去将对方的车胎放气,然后调虎离山,引开对方。武力值最高的汪磊则变成“后卫”,则拉着三轮板车,主力运送昏迷的忠余楠回家。就靠着“一诺千金”,哪怕中枪了、遭到围攻了,也坚持到将忠余楠送到家中的那一刻。因为小城里的“小社会”,既是一个联盟,又各有各的地盘,平日里守着帮里的规矩,相安无事,宛如平静的湖水。但,一旦有石子投入,湖水就不再平静,泛起涟漪,甚至掀起波涛。他曾被兄弟出卖,逃去东北,如今重回小城,打乱所有的规矩。忠父,“仁义大哥”,但出卖过兄弟,又出卖儿子的兄弟。叔伯,表面和善,但还是觊觎着、哄抢着过去的忠家地盘。改革开放初期,市场经济刚刚实行,很多人都在观望中。有人遵循旧的理念,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总被人看不起,也有人接着新观念,开始“下海”,赚到了第一桶金。所以,大概是年纪渐长吧,Sir在看剧的过程中,时常会回想起那些听起过的80年代故事。那些几乎要被深埋的记忆,突然间跳了出来,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比起70年代的恢复高考、90年代的“下岗”“下海”热潮、千禧年后的狂飙突进。刚刚实行开放的80年代,破而未立,有如刚刚埋下的一颗种子,尚未生根发芽。它很容易成为一笔带过的背景,让人忽略它的勃勃生气。很早以前,学者陈平原就用十二个字,概括了整个80年代:泥沙俱下,众声喧哗,生气淋漓。就像《顽主》里的马青仨人,他们敢在大街上肆意冲撞郁郁寡欢的中年人。正如陈丹青所说,“80年代,是兴奋和骚动的十年。”
秩序崩溃,便会群魔乱舞,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父亲只要不在场,一群孩子便天不怕地不怕,无所顾忌混社会。这是一场历史上鲜有提及的行动,其中的人与事都渐渐隐入尘烟。这使得他非但不能成为“英雄”(帮派争夺中的败者),甚至不能成为一个无辜的受害人(混社会份子有前科),只能“凭空消失”。我们不得而知,但从其混社会的背景以及汪磊对此事的避而不谈,我们可以知道,至少,也不会光彩。这仿佛是十年浩劫之后,80年代一整批年轻人所面临的困惑。他们写伤痕文学,把伤口揭开给别人看;他们热爱诗歌,在文字的音符里寻找答案。他们全方位接受外来文化,以求从血液开始脱胎换骨;他们尽情歌舞,用荷尔蒙的气味,遮盖住自己的不安的内心……就像崔健在工人体育馆,扯开嗓子,唱出前所未有的“我”: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这样混乱中透露着生机,野蛮中隐藏着希望,明亮中暗含着伤痛的80年代,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鲜少被提及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Sir第一眼看到《似火流年》时,其实兴奋感是大于一切的,那个被遗忘的时代,那些少年在暗处的成长,直觉上便觉得,它已经填补了国产剧的一个空白。
它展现的不仅是一段真实的历史、一群有血有肉的人,告诉我们,他们曾存在过、发光过。
也值得今天回过头来,去思考血脉偾张之后,又留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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