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多丹尽量不在楼梯上造出声响,穿过长长的连廊,来到尽头的房间。欧仁妮正在仔细冲洗身体,瞥见多丹进来,露出熟悉的笑容…但这样缠绵的夜晚,十几年来,已经是两人公开的秘密。众所周知,老钱家族,因为不需要吃苦,所以味蕾特别敏锐,所以盛产美食家。新鲜天然的食材、专供贵族的红酒香槟,源源不断地供应。独食难乐,多丹组建了一个美食俱乐部,经常宴请好友知己在家吃饭,聚在一起谈美食、享美酒、叹人生。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俱乐部的灵魂人物,是拒绝列席的欧仁妮。每天,天还没亮透,欧仁妮就到菜地里收割新鲜的花椰菜、胡萝卜、玉米、豌豆…要知道,那时可不像现在,在那个菜式并不丰富和完整的年代,很多时候,厨师全凭直觉配平份量,组成菜品。二十年的专业,不需要食谱、不需要计划,从平平无奇的原料,到垂涎欲滴的佳肴…每当一道菜被端出厨房,欧仁妮就像完成了不可复制的艺术品,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多丹虽然是“老板”,却常常出现在厨房里,和欧仁妮“四手联弹”。但欧仁妮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比大多数夫妻要长…欢愉至此,夫复何求?但有时,人生就像被冒出的牛奶扑灭的灶火,原本的光亮,会突然消失…几次就诊后,医生摇头:这个怪病,连用什么药,都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病人的身体,会越来越差…这晚,他为欧仁妮精心准备了一桌晚餐,并把求婚戒指,放在晚餐之中…去年5月,《法式火锅》在戛纳电影节放映,获得了主竞赛单元的最佳导演奖项。他曾执导的《青木瓜之味》《三轮车夫》《夏天的滋味》等展现越南情怀风光和人情的作品,为人所熟知。越南三部曲《青木瓜之味》《三轮车夫》《夏天的滋味》阴雨连绵的街头,氤氲弥漫的密室,废弃的高层木屋,狭窄安静的深夜马路,临街的家庭小院;身上湿漉漉的路人、神情痛苦的偷情男女、眼神暧昧各有心事的年轻人、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危险的亲兄妹…作为一位法籍越南裔导演,陈英雄把西方的狂热梦幻和东方的内敛诗意,在氛围和情境的调度下,做出聪明的交汇和融合,创造出独特的美感。这样克制、舒缓、平静中见暗涌的表达风格,一样延续使用在了《法式火锅》中。比如,欧仁妮提起去世的双亲:我的父亲是巴黎的大糕点师,但他并不耐心…厨艺,是母亲教给我的。父亲是大师,技能却不曾传授于自己,也并不亲近,对至亲的复杂情绪,随着对方的逝去,掩埋又忍不住回望…比如,在想要欢愉的夜晚,多丹会将内心的欲望,出口成文绉绉的问句:今晚,我能去敲你的房门吗?比如,多丹做出简单的雪梨甜品,随着求婚戒指端上桌,欧仁妮神秘一笑。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交欢的晚上,每当多丹进入房间时,欧仁妮雪白的胴体,让他心醉神迷…而雪梨的形状和摆放,正如同欧仁妮侧躺的姿势,美丽、纯洁得足够去除一切杂念…
的确,本片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炮制美食的镜头…甚至在前三十分钟,是极其紧凑和真实的做饭场面。然而,只要认真看完,就会发现,在淡漠、轻盈的画面之下…是人的内心,从未断歇的,对爱的索求、渴望和呼唤,对食欲、性欲和爱欲的平视和触碰…这种东方式独有的婉约和克敛,在一个西方背景的故事中,也毫不违和。把美食拍得垂涎欲滴(尤其是让中国人有共鸣)把裸体拍得不色情,在这个时代,把爱情拍出有爱的感觉,非常考验导演的审美、品味和触觉。电影中的夏秋时节田园风光、烛光摇曳、对自然光的偏爱,配合踢踏的脚步声、炉灶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鸟鸣雨声,除自然声外,谢绝一切背景音乐的操作…影影绰绰、轻柔如梦的田园画诗感之余,在大量的做饭镜头下,具有了落地的实感。菜园里瓜果的发芽和茁壮,混杂着泥土气的清香,带着露水的收割;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干练、专注、默契,像一支分散的队伍,跳着与食物为舞伴的舞蹈。 烤箱里,蔬菜的香甜和牛肉的油香,互相交换、互相吮吸;
刚宰好的鱼铺在切丝的洋葱和大葱上,倒入可口的香槟…打开烤箱的那一刻,肋排斑驳的焦褐色表皮、滴落的油脂让人食指大动;鸡腿肉和奶油融合、熬煮至稠密顺滑,倒入酥软香口的饼派…对专业的尊重和热爱,对恋人和朋友的眷恋和爱意,藏在食物之中,克制又绵长…值得一提的是,饰演男女主的两位演员:伯努瓦和朱丽叶,在现实中,曾经是一对相爱十年的恋人…电影中两人近乎天衣无缝的合作、细腻入微的暧昧眼神,让人不得不感叹:二十年来,欧仁妮熟悉多丹所有的饮食习惯和偏好:餐前喝一杯红酒;多丹肯定和欣赏欧仁妮的专业,也懂得她对于婚姻和承诺的迟疑和恐惧。他明白,她的骄傲和价值,都来源于她高超美妙的厨艺…厨房是他们共同的阵地,是共处的世俗殿堂,灶台是浪漫的壁炉,饭桌是品味幸福的另一张床;共同创造的每一味佳肴,都是他们这段情意的见证和结晶…在心有灵犀的柴米油盐,志同道合的做饭默契面前,“爱人”的称呼,多么扁平和狭隘啊。人会离开,别离会到来,但锅里飘出的香味、浓汤流过喉咙的清润、甜品在舌尖的停留,会在所有食物出炉的一刻,重新焕发出初次的模样,提醒着一方:曾经存在的爱,会一次次随着炭火的燃烧和食物的咀嚼和记忆,重现、留存…跟随你的步伐和忙碌的身影,看到你作为厨师的汗水和满足,和你创造同样的出品,记住你的调味和偏好…
为这对灵魂伴侣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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